□戴春兰
那一年秋意渐浓的时候,整个校园弥漫着桂子浓烈的芬芳,我领着一群眼眸澄澈的七年级孩子,走过短短的鹅卵石小径,来到学校的后山。
后山遍植着银杏,这是村里人幸福的“聚宝盆”,满山谷摇曳着金黄的“小扇子”,美不胜收。我带着孩子们上山,采银杏叶夹到书页里做书签。金黄的阳光倾泻而下,孩子们脸上的绒毛清晰可数,叽叽喳喳的童音如同林间小溪汩汩流淌,倒映着瓦蓝瓦蓝的天,起起落落的身影就像银色的小鱼在碧波间穿梭。
当时恰逢初中扩招,在小学中低年级任教三年的我应聘到另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任教。面对年龄和个头都高一大截的孩子们,我比毕业时更感到两脚发虚:虽然我每节课认真备好了课,不是挂一漏万讲不到重点,就是照本宣科自顾自地满堂灌,要不就是“小学腔太浓”。
幸好学校安排杨诚教师对我进行传、帮、带。杨老师已经带过几轮学生,已是骨干。我们天天拎条凳子互相听评课,手把手指导,一节课的缺点不足很快被指出被改正。我亲见他备课时一字一句研读教材,改作业时圈点批注密密麻麻的旁批总批,上课严谨有序,课后和学生打球嬉闹平等相待。他还介绍我读于漪、魏书生名家论著,鼓励我在学校或出校外多听其他老师的课博采众长,力推我去上公开课,一步步锤炼自家。
可是我又发现一个最大问题:因为各个自然村相距较远,大半个班的孩子住校,毕竟才小学毕业,他们乍离开家离开父母,比断奶更难以遏制地想家。往往晚自习下课回到宿舍,一个人开始哭就全宿舍跟着哭,搞得我们老师就像消防员,到处“灭火”解劝。我也动过不少脑筋拉拢孩子们。他们缺少热水,我帮忙烧好;吃不惯食堂饭菜,我来开小灶;想家了,我们开茶话会、开小型晚会,笑着笑着就不哭了。
像今天的班队活动,也是我安排的一个小插曲。
突然,文娟欣喜地发现,由于前两天下雨,树上冒出许多肥厚娇嫩的菌类:“戴老师,这是可以吃的,可清甜啦!”不少同学随声附和,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采吧!”我一声令下,同学们麻雀似的在山上挑拣,小半天工夫便汇聚了十几斤。我灵机一动,大声宣布:“班长赶快用班费去买五斤肉,我们洗好菌交给食堂,晚上我们煮咸粥吃!”全班都欢呼起来,分工动手不亦乐乎,那笑容真比秋风更浩荡汹涌。
等香喷喷的肉粥端上来,我止住蠢蠢欲动的同学:“我先吃一碗,如果过二十分钟我没事,大家再吃!”我低头喝完粥,抬头,发现全班同学眼中泪光闪烁。
好在山里的孩子在风野里长养,那些菌菇居然都没差错,我们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良夜。也正是那晚之后,我和孩子们有了一条洁白小径从心灵走向心灵。
尽管我和抬班老师都做得很努力了,刚开学第一个月还是挡不住每周有三五位同学赖在家里不肯来。为了控辍保学,我们踏上漫漫家访路,磨破嘴皮连说带拉哄他们回校。一山连着一山,乡间小道崎岖难行,晴天一身尘,雨天半身湿,实在一言难尽。
还有两次惊魂的经历。
那次到海华家家访,打听到她家住在半山腰。我们在山下喊一嗓子,谁知两条半人高的土狗咆哮着俯冲下来!我们“啊”地惊叫一声跌坐到地上,全身瘫软,紧闭上眼不敢看那白森森的牙齿。等家长喝住狗,满脸歉意地扶起我们,才发现俩人都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全身禁不住打抖,半天也说不出完整话来!
还有一次家访完已九点来钟,细雨连绵。到达一个山顶时,同行的林老师说要去方便一下,骑着摩托车拐到旁边的小路去了。我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等他。不多时,一辆摩托驶来,快到我身边时,车上的男子猛地怪叫一声,突然加大油门疾驰而去!我惊诧莫名,低头打量自己,不觉哑然失笑:披肩发,纯白旗袍,细雨,黑夜,一个年轻女人突兀地出现在山顶上——这不是见了“鬼”吗?我们欢畅地笑了一路。果然,没过几天,村子里就流传出某人在某山见“鬼”的传闻,让整个学校的师生津津乐道了很久!
当了三年班主任,真的用心用情至极,到2004年这五十位孩子毕业的时候,身高161的我竟暴瘦到85斤!骑个摩托车还被同事们谑笑:“别被风吹走了!”幸好孩子们的中考成绩创造了学校的历史,他们也和我感情最深,毕业十几年了,还常和我畅谈邀我欢聚。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朵朵向日葵似的笑脸时时提醒我:我不能辜负这些还未被庸常世俗侵蚀的纯真眼眸,不能辜负每一节像鸟儿一样自由翱翔的课堂!当走到路上被孩子或家长尊敬地喊一声“戴老师”,当节日里收到四面八方发来的诚挚的问候,当身边环绕着叽叽嘎嘎清脆的说笑,我是如此庆幸,我早已知悉秋天的密码,像庄稼深深扎根于面前的讲台,从春播夏种一路走到秋收冬藏,修炼出一颗充满爱并永不枯竭的心!
责任编辑:林少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