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入夜以后,我在书房里看书。忽然,窗外飞来一只知了,不停地拍打着纱窗,见我没反应,又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仿佛在质问我“知不知道”。可是,知不知道什么呢?看看时间,我想我可能打扰到他们休息了吧。果然,我把灯关掉之后,它就飞走了。
没有灯的夜里,百无聊赖。我抬头看看窗外,借着远处路灯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屋后的半亩水田,还有田里未收拾干净的玉米杆子,像一个个身材出众的妙龄少女,在夜色中亭亭玉立。一只只金色的大甲虫纷纷被她们吸引了来,为是数量极多,隔五六米远都能瞧得见。
这乡间的夜里热闹极了。知了、蛐蛐、青蛙像赶集似地围在一块儿,只等某位高明的指挥家落下手中的指挥棒,一场由原始声音组成的交响乐便要开始,不一会儿,溪水、火车加入了伴奏的队伍,猫猫狗狗不时吼上两声,像是在为他们的表演叫好。
这一切对于长在农村的人来说,原是十分熟悉,但是如今却变得陌生了。就连以前夏日里随处可见的萤火虫,现在也越来越稀少了,偶尔在菜地里看见几只,也战战兢兢地躲在菜叶下,深怕被捉了去。只有喜欢夜钓的人闲适依旧,吃过晚饭,他们便三五成群地来到河边,在夜色里,听一江河水东流,你欲同他们说话,他们多是“怕得鱼惊不应人”。
我有一个亲戚,小时候她来我家小住,总嫌流水声太吵,让她睡不着。现在再也听不到了,她却时常怀念那流水的声音。她说,可能我们失去的不只是童年的环境,连回忆也要保不住了。当有一天,我骑车在路上,看到燕子满心欢喜,只是再也想不起那个“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句子是谁写的了——便认同了她的观点,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其实,生活本是鲜活的,是人把它过得死板了。平日里,上班的时候,我们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闲情去看蓝天白云;下了班,又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大会留意星星月亮;就算偶尔出去旅行,也像是为了证明“我曾经来过”,很少为那鸟语花香的世界而陶醉。这样的日子实在有点无聊。
我想,如果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我们不妨把电灯关掉,把网络断开,在床上躺着也好,在书房里坐着也好,在窗前趴着也好,静静地看一看星空,看一看月亮,与夜、与夜空,聊一聊心事。那暖洋洋的晚风吹过,会把十里外的蛙声和夏蝉秋虫的叫声都给你带来,尘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了。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对着天空发呆,我会想象在山的那一边,是不是也有一个人正如我这般,看着月亮,想着心事;我亦喜欢在阔阔的稻地上搭一扇门板,让外婆给我讲故事、猜苗子,外婆一边讲一边摇着大蒲扇,“萧何月下追韩信”“赵太祖千里送京娘”……我听着故事入眠,醒来时,天边的晨曦挂满了整个山头。
——这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每每梦及,就不愿再醒来。
可惜今夜不是十五,天空中只有多半个月亮,另一半不知被谁偷了去。我既无心做破案的福尔摩斯,亦无心做捞月的猴子,睡意袭来,便想着睡觉了。
回到卧室里,拉开窗帘,月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像一汪清浅的溪流,从天上一路流淌到人间,真是太美了。为是想作诗而不得的缘故,遂偷了黄仲则的“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两句细细咂摸,不知不觉间,我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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