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九十岁了,是我父亲的舅舅,抗美援朝参加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上了前线。人们都说他家里有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很多勋章。可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拿出来炫耀过。
舅爷退役后,和舅奶住在我们邻村。那是一个小村落,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他自建的小庭院坐落在村子东头第一条小巷子的深处,泛白的木板门上挂着一个“光荣之家”的红色牌子。
小庭院收拾得干净整洁,影壁旁种着几株夹竹桃,花开时节,淡粉和墨绿把这个简朴的农家小院映衬得别有一番意境。厢房的房顶上立着一个用铁棍和竹片自制的风向标,顶上还设计了一个公鸡的造型,风一吹就旋转起来。清早要下地,老人会像侦察兵一样,抬头看看屋顶,观测一下风力、风向,再准备好必备的农具和衣物。
舅爷善于琢磨,凡事亲力亲为。小到配钥匙、修拉链,大到各种农具家什的维护,全都手到擒来。这其中的绝活要数给自己理发了。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趁田里不忙,他便烧水、洗头、刮胡子、剃头,有条不紊,全程不用任何人帮忙,头发剃得整齐板正,让谁看了都羡慕。
秋天枣子红透了,舅爷把个大肉厚的枣子晒干,在铁锅里翻炒炙烤后泡到白瓷壶里,就是上好的茶饮。那白瓷壶也经过了他的特殊设计——将废弃的塑料泡沫拼接起来,严丝合缝地把茶壶包在里面。就算在冬天里,放上大半天,茶壶里面的水也不会凉。
舅爷的生活极其节俭,时常念叨那句“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食用油按人头凭票限量供给,几乎家家都不够吃,经常是年才过了一半,炒菜就不得不换成煮菜了。可他和舅奶却能细水长流,平时不仅没断了油,到年关还能省下小半缸,或招待亲朋,或接济乡邻。一直到现在,他也总是说:“国家还有很多困难,年轻人没过过苦日子,千万不要糟蹋东西。”平时看似没什么用处的针头线脑,他都留着,遇到合适的时候一鼓捣,就能发挥大作用。逢人说起,舅爷脸上便不无骄傲地说:“如果从我手里再扔掉的东西,那就真的没什么用了。”
从部队回来,舅爷就自学了兽医技术。那时候牲畜是每家农户极为宝贵的财产和重要的生产力,十里八乡谁家的猪马牛羊生病了,都会专门来请舅爷。舅爷便骑上那辆加重的自行车赶过去。那时我年纪还小,印象里常看到舅爷剃着一头干净的“板寸”,自行车后架上驮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箱,不疾不徐地从我们村前的大街上经过,直挺着腰板,目不斜视。我为此还问过父亲,舅爷为什么不看人?父亲半开玩笑地说:“和你舅爷相熟的人太多了,如果挨个打招呼,就没办法赶路喽。”
舅爷和舅奶没有孩子,到晚年也执意不肯跟亲戚一起生活,他们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虽然我们已然不能感受到年轻时的他在枪林弹雨中的豪迈,但能看到军旅生涯在他身上烙下的深深的印记——自力更生、勤俭节约、热心助人、严谨务实,这些都已融入他的生活中。
文章出处:河北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