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下旬,在舒城县公安局的统一分配下,我来到了有着舒城县“南大门”之称的舒茶派出所上班。舒茶镇地处舒城、庐江、桐城三县市结合部交界处,地势南高北低,地形以丘岗、高岗圩畈为主,以盛产茶叶而得名,舒茶派出所就坐落在舒茶镇最繁荣的地方—舒茶街道。
初识
简短的舟车劳顿,我见到了时任所长孔德严,在他的授意下,民警沈乐领着我开始熟悉所里的环境。
沈乐,个子与我相仿,体型较瘦,一排横眉非常浓密,很是惹人注意,交谈间,不禁让我多看了他几眼。
我们先是来到了一楼南侧第一间办公室,此时,一名年约四十岁男子正端坐在电脑桌面前,一根手指正敲击着键盘。
在沈乐的介绍下,正使用“一指禅”打字的汪照务(老汪)起身和我打起了招呼,得知我的姓名后,老汪笑着对我说,以后我就叫你“武子”了,我微笑点头示意。
我一边和老汪交谈,一边用余光上下打量着他,上身一灰色西服,下身着一警裤,警裤没啥说的,倒是西服布料有点奇怪,不像正常的西服那样是棉质丝布制成,有点像是麻线,但偏此种布料的西服配上他的体型、样貌给人一种书生意气的感觉。
我那时不知,此西服却陪伴着他的一生,直到生命尽头。
与老汪简短的攀谈后,沈乐引我和所里其他的同事相继见了面,人不多,民警梁枫、王书生(女),驾驶员王明宝,食堂师傅陈世琼(女)。
晚餐,所长特地让食堂多准备了两个“锅子”,算是“入伙”仪式,此后我正式加入了舒茶派出所这个“大家庭”,干起了服务群众、维护一方稳定的“家务事”。
学习
不知是不是所长有意想掂一掂我这个公安学院毕业生的水平,上班不到一个月,就将一起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案交由我主办。
虽说我是科班出身,但论起办案还是头一遭,看着一堆材料,免不了一顿手足无措,想要请教所里其他民警吧,偏偏他们和我差不多,上班也才一、两年,对此也都只是一知半解,当然我也有不好意思问的成分在里面。
正当我“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所长让我请教老汪,我那时还不理解所长的意思,老汪不是辅警吗,辅警懂得如何办案?
带着疑虑,我找到了老汪,可接下来他的一番操作,让我瞠目结舌,不论是问话提纲,办案流程亦或是办案思路,他可算是把我“教育”的明明白白,而我在受教的同时也渐渐的收起了对他的小觑之心,转而虚心求学起来。在老汪的耐心指导和协助下,刘某能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案得以顺利结案,案件也如期移送起诉。
此后,我渐渐把老汪当成了工作上的师傅,无论是办案还是接处警,亦或者群众提出的棘手问题,遇到处理难办的、办不了的,我都会向他寻求解决之道,而他也一如既往的毫不吝啬。
协作
2011年夏天的某一下午,正在值班的我得到消息,辖区火龙岗吴老庄涉嫌抢劫的网上在逃人员吴某霞可能在家中。
现在想来,可能是小时候受到电视剧角色的影响,一听到“逃犯”二字,我当时一下就懵了。车上,我虽一语不发,却心不在焉,对同事商定的抓捕方案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中一直想象着“逃犯”长得是如何的面目可憎,行为是如何暴力凶残,可能是老汪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一路上不停的和我说着话,试图舒缓着我的情绪。
到了吴老庄,在老汪这张“活地图”的带领下,我们锁定了吴某霞的家,按照事先分工,老汪换上他那身灰色西服,伪装成村干部独自前往打探虚实,而在相隔二、三十米的地方,我和梁枫分别拿着盾牌和抓捕器焦急的等待着。没过一会,老汪进了吴某霞家中,不知在屋里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再一会就出来了,径直朝我们走来。
老汪告诉我们,吴某霞家中目前有一男、一女,男的六十余岁,应该是吴某霞的父亲,女的三十左右,可能是吴某霞的老婆,屋内没见到吴某霞,但他发现院内晒有几件男士寸衫,不像是老人穿的,老汪分析吴某霞可能藏在家中或者临时出门了。
就在我们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时,一中年男子由村那头向我们缓缓走来,老汪抬头一看,迅速朝我们低语“吴某霞”,我和梁枫顺势看向那名男子,此时“吴”仿佛也看到了我们,只见他立即掉头,往来路徐徐走去。
为防止打草惊蛇,我们不紧不慢的跟上,“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步频越发快了起来,此时老汪一声高喝“吴某霞”,“吴”听后立即夺路而逃,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狂奔而去。一追一赶间,一行四人来到了田间地头,我和梁枫开始体力不支起来,由于“吴”熟悉地形,渐渐的与我和梁枫拉开了距离,反观老汪体力较好,一直紧跟其后。
不知不觉,追了近半小时,我们和“吴”始终没有拉近距离,就当我们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吴”也跟着停了下来并不时的朝我们这边看来,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但接下来“吴”的举动让我大为恼怒,只见他看向我们的同时,脸上竟漏出讥讽之意。
看就看了,居然还笑,同为年轻人的我怎么能忍,当即猛地向其追去,“吴”见此拔腿就跑,而就在此时,老汪一声大喝“吴某霞,你在跑我们就开枪了”,“吴”身形一顿,扭头看向我们,而后一个踉跄,绊倒在田埂之上。
说是迟,那时快,我们一个箭步,压身将其控制。
就这样,在老汪的鼎力配合下,我成功解锁了从警生涯抓获逃犯的第一个成就。
为民
2013年寒冬的某天,辖区山埠村干部老周火急火燎的来到派出所,老汪见此连忙上前倒了杯热水给他,并询问起了缘由。
原来,我们镇山埠村与桐城市大关镇交界处的大山深处住了一对古稀老人,因二人一直未办理过二代身份证,导致无法提交低保信息,而当两位老人准备下山办证时,又偏遇大雪封山,且两位老人身体本来就欠佳,眼见着要过了低保手续办理日期,老周这才连连叫苦起来。
听到此事,老汪立马将我喊来,当即决定带着我这个兼职户籍民警搞一次“雪中送炭”。
雪后的深山,白茫茫的一片,太阳虽然高照,但阳光洒在身上却无一丝暖意,为了驱赶寒意,我和老汪一边走一边打起了雪仗,就这样我和老汪连走带爬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放眼望去,此处的农宅大多围建在山顶的梯田一侧,虽数量不少,但大多残破不堪,仍在居住的好像只有我们要找的两位老人的住宅。
此时,两位老人互相搀扶,倚门而立,见到我们脸上立即热情洋溢起来,那种从内心深处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喜悦,瞬间让我感受到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在两位老人盛情的邀请下,我和老汪互拍了对方身上的雨雪进了门,我朝屋内看了看,干净、整洁的字眼立即显现在我的脑海,虽条件简陋,却有家的温馨。
喝了口山里的野茶,身体稍暖的我们立即忙碌起来,将包里的白布取出、挂好、固定,在我和老汪熟练的配合下,两位老人的证件照由此而出。
下山路上,我和老汪偶然间谈论到“服务群众”的话题,交谈中他的一席话让我铭记至今,“武子啊,派出所业务虽多,说到底是与群众打交道,我们干公安的,一定不能辜负群众”。
暂别
2016年下半年,由于工作优秀,镇党委有意任命老汪为辖区军埠村书记。
老汪在得此消息后,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干了近三十年的公安工作,但家中身患疾病的妻子,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一时之间让他陷入了两难。而我,同样也舍不得这位亦师亦友的同事,但一想到他的处境,我不禁反劝解起老汪,“你干公安服务的是群众,干村书记服务的同样是群众。”
老汪上任的那天,我心中虽有不舍,脸上却挂满了笑容,因为我知道虽不能和他在一个单位继续工作,但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肯定少不了。
果不其然,“汪书记”刚履职没两天就跑回了派出所,不为别的,只为找我们帮他办事,你要是问什么事,不外乎“张家媳妇要把户口迁过来啊”,“李家儿子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了啊”之类。你还别说,自打老汪干了村书记,军埠村的警情明显下降了不少,仔细想来,肯定是老汪又干回了“老本行”。
2017年下半年,办公用房改建,在所长曹冀军、教导员王可海的带领下,派出所办案地址由舒茶街道搬至军埠工业园区,新的工作环境着实让我们全所同事都精神一震,同时也把老汪高兴坏了,因为他除了日常工作来所,没事还喜欢过来“蹭吃蹭喝”,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用老汪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终于又找回了家的感觉”。
当村书记的两年,老汪虽干劲十足,但我还是在他身上看到了疲惫。我时常调侃他,“老汪你干书记比你干辅警累多了,现在我们局里辅警待遇这么好,你可考虑回来继续干?”老汪见我言语之中不怀好意,是一言不发。
永别
2018年3月18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中午,正在食堂吃饭的我,报警电话忽然响起,电话那头传了一声急促的声音,“派出所吧,你们快来军埠村汪照务家,汪照务躺在床上到现在没起来,喊也喊不醒,不知道是否出事了。”
“轰隆”一声,我的大脑一下就麻了,当我再次确定姓名,一种不好的念头忽然浮现,转念之下,立即和所里同事赶到老汪家。
此刻,老汪家大门反锁,透过玻璃我看见老汪正躺在床上,像是在睡觉,床边的藤椅上放着那件灰色西服,隔着窗户我喊了一声“老汪”,但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回话。
眼见情况不对,我和同事立即破门而入。
屋内,我用耳朵紧贴着老汪的脸颊,想努力听到他的呼吸声,耳边却没有一丝回响。
没多久,医护人员赶到家中,一番仪器检查之后,老汪被宣告死亡,经法医鉴定,老汪死于心脏病突发。
听到此结论时,我起初难以相信,工作至今一直没听说老汪有心脏病,后来回想,老汪是有随身携带药丸的习惯,我虽问过是什么药,他也一直说是补气血的,但现在联想起来,他应该是怕我们担心,才故作不说的吧。
怀念
时光荏苒,老汪已离开我们近四年了,期间我和同事马鹏飞也去过老汪的家中看望他的父亲,或是拉拉家常,亦或是给老人家添补点物件。
随着工作的调整,我于去年离开了舒茶,离开了这个工作十余年的地方。临别前,我万般不舍,想把舒茶的每一处都深埋在我的脑海中,派出所旧址更不例外。
如今的旧址已被镇政府作为干部周转房在使用,由于只是临时征用,院内已杂草丛生。我缓慢的走在绿苔之上,看着旧址的每一寸地方、每一个物件,想从脑海中找出当年的记忆。
当我不经意走过某间办公室时,竟鬼斧神差的朝里望了一眼,就在此时,我仿佛看到了“他”,一个身着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正单指敲击着键盘。
恍惚间,“他”抬起了头,脸上尽是微笑的对我说了句,“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