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梦蝶
暮春时节,槐花盛开,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开得那个铺天盖地。此时,有风吹来,洁白如雪的槐花笑脸相迎,如同少女,在风中翩跹起舞,热情欢快。
我的老家地处川南丘陵地带,田埂上、池塘边以及坡地里,栽种了很多槐树,大家习惯称之为“洋槐”。每次回到老家去,我都喜欢到处转转,倘若遇见槐花盛开的季节,我会倚靠槐树,抑或蹲在地上,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正经八百地去嗅闻那空气中四处弥漫的淡淡花香。那个时刻,包括槐树在内的所有乡间风物,对我而言都是美好的,它们宛若生在世外桃源,纯洁天然,一尘不染。
槐花既富有诗意,也富有情怀。唐代有“槐花黄,举子忙”一说,意思是槐花落时,也就到了举子应试的时间,后来,但凡参加科举者,谓之“踏槐花”。宋代词人苏轼在《和董传留别》中就曾写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与苏轼同朝的诗人陆游,则在《雨后》中这样说:“雨后凉生病体轻,闲拖拄杖出门行。槐花落尽桐阴薄,时有残蝉一两声。”照此理解,槐花落尽,鲜有蝉鸣,至少亦是秋天过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文科状元”,想必早已走马上任了吧,他还会不会想起“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的槐花呢?这样的情景,一位名叫杨凝的唐代诗人在《送客入蜀》里如此写道:“剑阁迢迢梦想间,行人归路绕梁山。明朝骑马摇鞭去,秋雨槐花子午关。”
子午关在哪里我不知道,剑门关在何处我却清楚。我的槐花,就在眼前。
“难怪在家里找不到你,原来跑到这儿来躲清闲、‘偷香’了。”一次,听说我回老家了,两位儿时的朋友径直过来找我喝酒叙旧,在距离我家五百米开外的一片槐树林下,寻到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思考人生的我。“我就喜欢这个味,怎么‘偷’都‘偷’不够。槐花槐花,一种有情怀的花朵,包括我妈烙的槐花饼、我爸酿的槐花蜜。走吧哥们,且喝酒去,每人半斤怎么样?”在我看来,儿时的友情就像一杯醇香的老酒,时间越久,后劲越大,味道越足。朋友欣然应允,三人结伴同行。
的确,槐花不仅仅只是一种花,更是一种食物。记得小时候,生活相对贫困,食物较为匮乏,每当到了槐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儿时玩伴便会用竹竿绑上镰刀或是铁钩,将槐花从高高的树上“切割”或“钩引”下来,捧回家去,洗净晾干,用于蒸煮槐花饭。当然,也可以浸盐拌蒜,生而食之,那活色生香、入口清爽的味道,真的很美妙。
母亲则会将槐花切碎揉烂,倒进井水,和面粉一道搅拌,下锅之后再摊成薄饼,一张张比纸厚、如碗大的槐花烙饼经过她的巧手变成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每次闻到从柴房里飘散出来的香味,我就知道,槐花烙饼熟透了,于是悄悄地溜进柴房,趁母亲不备,抓一张就跑。“你看你这小爪子,黑不溜秋的,难看死了。赶紧洗手去,等会上桌了,让你解解馋,吃个够!”虽然几次被母亲“捉贼拿脏”,但她没生气,也没责怪,而是用心疼的眼神看了我几下,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深切关爱,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而今日子滋润了,槐花烙饼早已远离了日常生活,退出了百姓餐桌,只是偶尔忆苦思甜时尚能想起。反倒是父亲,自从他二十年前从“地方衙门”光荣退休后“隐居边城”,有了更多闲情逸致摆弄花草、喂养蜜蜂。在蜂蜜中,数量最多且最为常见的是春天的菜花蜜,那是蜜蜂“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辛勤杰作,色如白雪,通体清澈。以洋槐、刺榴、山楂、柑橘等山花为主的百花蜜则相对少见,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吧,颜色澄黄、口感清爽的百花蜜成了父亲的最爱,平时他都舍不得卖。
“你留那么多蜂蜜干嘛?要不我帮你在网络平台或者是朋友圈里‘清仓大处理’吧。”每当我这么说,父亲总是找借口:“卖不了几个钱,还是留着吧,你们要吃啊!”父亲的“油盐不进”弄得我有时哭笑不得,只好弱弱地回答他(姑且也算“顶牛”吧):“这又不能当饭吃,再说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哒。”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清楚,父亲之所以成了“老顽固”,在于他的心里永远装着儿女,希望儿女们的生活过得像这百花蜜一样香甜,也如洋槐花一般鲜艳、绵长与久远!(作者单位:内江市市中区玉溪街道司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