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蛙
□王继峰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我被盛大的蛙声震撼了。仿佛一个幽禁在阴暗中的人突然降临在一片绚丽的花海之前，一时惊艳得不知所措。
这是在我的工作单位，位于县城的郊区，周围有小溪和大片尚未征收的田野。连续下了这么久的雨，溪流高涨，稻田丰腴，荒野润泽，草木秀茂，虫儿肥硕，青蛙的家园变得如此美好。今夜雨停了，它们当然要毫无保留地唱出心中的欢欣。
我家在县城中心，衣食住行都镶嵌在精致的钢筋水泥森林中。小区的夜很繁华，窗外有呼啸的车驰声，有沸腾的歌舞声，有热烈的欢笑声，却把大自然的声息排斥在外——除了蚊子贪婪的觅食声。晚上在街头漫步，偶尔也听到人工池沼中传来几声蛙鸣，东一声西一响，断断续续。那是孤立无援的求救，像暴雨摧残后幸存在断枝的花瓣，暗淡无光，稀稀零零，有气无力。
眼前的蛙鸣不同，成百上千，密集，紧致，明朗，欢畅。犹如一朵朵斑斓的繁花，挨挨挤挤，密密匝匝，连成一片明媚的花海，把阴沉的夜装扮得五彩缤纷。
今晚，我留在单位加班，雨虽停了，但空气依然沉闷，有些压抑。正觉得身心疲惫，想写材料而毫无头绪之时，竟然意外邂逅一场这么灿烂的蛙鸣。
不行，我不能站在花海边缘，我要深入腹心，让花儿紧紧拥抱我!于是，我越陌度阡，缓缓地，轻轻地，怕自己粗俗的脚步扰乱这片明丽。
当我伫立在田埂上才发现，原来这不是花海，而是欢乐的波涛。韵律跌宕起伏，热情激荡澎湃，千百份欢乐交汇成一片壮阔的蛙涛。我成了一叶扁舟，随着错落的音符悠悠飘荡。
以前我总以为所有蛙鸣都是一样的，混沌一片，难以分辨。现在深入其中，才发现有许多区别。细细品鉴，它们各有各的音色，各有各的格调，各有各的情感。
你听!小溪中段正在召开家庭聚会，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气氛欢快，温馨和谐，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
你听!西南方的稻田中有一位众所倾慕的公主，许多王子对着她深情叫唤。王子们摇晃痴情的红舌，鼓动纯真的白腹，倾吐热烈的情语，只为博得公主抛绣球似的一声回应。
你听!大石头上端坐着一位大人物，他郑重其事，声调徐急有致，发表着重要言论。台下全是专注的听众，时不时回应几声，或附和，或赞叹，或喝彩。
你听!垂柳旁聚着许多诗人，虽然无月，却不妨碍他们向高天抒发炽热的诗情。那抑扬顿挫的语调，那悠然自得的吟咏，让人仿佛看到一个个华美的辞藻往天空升腾。
这些欢快的生灵你一声我一腔，无拘无束，把阴暗的夜晚过成盛大的节日。畅快的声响，明媚的音色，把冷峻的城市叫得温情款款，把夏天的精神叫得淋漓尽致。
在这欢腾的场面和蓬勃的热情中，工作的烦闷开始消解，疲惫的身心渐渐舒畅。我不由得羡慕这些青蛙：俗世中的人类，有谁能像它们一样无所畏惧地发声，自由自在地歌唱，痛快淋漓地生活?
我突然觉得庆幸。虽然生活在闹市中，却工作在一个能聆听大自然的单位，这是一种多么有诗意的慰藉啊!
夜渐深，我要回去了。再会吧，可爱的精灵们!今夜，我不写工作材料了，我要好好写你们。
责任编辑：林少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