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华忠
梦里回到家乡——父亲在驱牛犁田,母亲在油灯下缝制新年的衣裳,大哥在场口当起了补锅匠,还有那刚从成都退休回来的杨伯伯,津津乐道着城里的花样。
猛然回过神来,清明过后,又有一段时间没回过家乡了。那天,华强还在微信群里说,新谷入仓,柚子已黄,野菊花开满山岗,想尝鲜的要快快回乡……
家乡,是父母在的慢时光。从旧中国迈入新中国的父母,是没有文化的地道农民。曾在凌晨四点多被叫起来下田割水稻;记得一年四季走遍了三村四乡山山岭岭割草喂牛;对父亲把需要缴纳的学费从开学压到期末而耿耿于怀……那时,度日如年:看见父亲在几个乡镇间披星戴月奔波;看见母亲操持家务一刻不闲;听见父亲因为多年忍饥挨饿致胃疼的呻吟不断;看见母亲因长期风湿加重致行走步履蹒跚。我视而不见,抱怨自己遇到的诸多困难,长大后,当一切都开始明朗时,却无法一一致歉。
剪一段时光,把它寄放在清明时节家乡的山上,每年花开的时候回乡,看它往返,风烟流淌。
家乡,是玩伴群聚的天堂。农村天宽地广,在记忆里,家乡就是天然的大型游乐场。春风拂柳时,就早早起来,背起书包,隔着大田隔着山湾地喊起几个发小一起去村小。一路上滚起铁环你追我赶就到了学校,几乎从没迟到过。仲夏之夜,萤火虫在田间竹林如繁星隐闪,蛙鼓虫鸣在地头屋角对抗交战,苏三、皮匠和我等几个小屁孩就在麦草堆里捉迷藏,常常要在大人的找寻中才依依不舍散伙。秋收的时候,把拌桶当小船。三山坐在里面,和驼子、六婆几个人在水田里躬腰蓄力撑腿合力推搡,拌桶就划出水痕,平稳而行。大家轮流坐“船”当艄公,毫不畏惧烈日炎炎。冬闲之时,时常跟着村里大一点的哥哥姐姐,到洞子沟、碾盘山、高中校蹭电影。路长路短、刮风下雨、一部半段全不在意,只要有,只要能看。
那时候,就是那么容易快乐,那么容易满足。家乡,是邻里相亲的守望。家乡地势是浅丘起伏,村民们依地势按姓氏自成聚落。顺沟而排、隔田相望、岔坳而居,却并不妨碍你来我往地摆谈叙事、搭手助力地救急解难。即便是因为争水灌田、摊粮占坝等偶尔生出些许口角、长出点小芥蒂,也会饭后炊烟散,很快消于无形。哪家有红白事,大多会主动参与进来,分享喜悦也分担忧愁,主持公道也接济弱小。曾经的脸红脖子粗在大是大非悲欢离合的氛围下,对双方都不值一提。母亲、父亲先后意外逝世。村上的二娘、芙蓉嫂子都曾悄悄把我叫到她们家里打牙祭。建忠哥甚至还拿过钱给我。高中毕业时,芙蓉嫂子就张罗着要给我找对象。记得那时,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记得那时,我对他们并不怎么友善。回想起来就感慨、就汗颜,让现在的我更愿意与人为善。
乡里乡亲的,似乎正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惯常,滋养了包容和善的笑脸,代代相传。
家乡,在颓废里成长。时光款款,蓦然惊觉,离开家乡已近三十年。父母修建的土坯瓦房,十多年前就已经坍塌涣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土地上,野草在恣意生长蔓延。那些熟悉的身影、人名,终于还是零落四散。五哥和桂芳嫂子已经步入晚年。那个流着鼻涕老被他爷爷架在脖子上的杨三,也已经娶妻生子。单身汉石大爷住进了村里给他修的小平房。好些人都去了城里街上,尽管水泥路、自来水、天然气已经延伸到了家门口。
家乡已经不是原来模样。“自家种的,吃到香;自家喂的,更放心!”这两年,一些人重新把眼光转向了家乡。城里工作,乡下生活,正在让家乡蜕变。听主持村务的老同学说,联合耕种、流转经营、合作开发已经纳入了议程。
新闻里正报道中东的战火和流离失所,忽然就觉得家乡的安然宁静是多么幸运,而这种幸运,在中国到处都是。
有空,得带儿子回乡,让他也知道:眼底最美是家乡。
(作者单位:四川省监狱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