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间,发现十多年前我曾抓拍到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有四个人,我的同事老胡和张姐,还有一对当事人夫妇。
老胡和男主人坐在沙发上,隔着一尺远的距离。男主人是位盲人,眼睛看不见,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女主人穿着花棉袄,可能是腿脚不方便,一直坐在炕头上,抹着眼泪。张姐坐在她旁边,用手攥着她的手。
那是个冬天的早上,我跟着老胡、张姐到困难当事人家里走访。案子结了,事了了,心里暖暖的。忘不了,那间简陋的屋子,窗户上弥漫着雾气,高过房顶的柿子树,结满了果子。温暖的白色,明亮的橙黄色,消融了季节的寒冷。
那年我初入法院,在我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法院是定分止争的主战场,法官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他们个个神通广大、本领高强,法槌的起落间就能敲响公平正义。可原来,他们还是柔软的。
回来后,我写了一篇稿子,《把百姓冷暖放在心头最高位置》,题目是老胡改的。在那之后,总有一股暖流自心底某个地方流出,流经那年的冬天,又流经后来的很多个冬天。
七八年前,我曾有过一次下乡的经历。四十里的乡间小路,路旁的柳树随风摇曳。走着走着,就能听见风的声音。
在一棵老柳树的下面,十来个人坐在砖头上,对面有一张简易的桌子,还有一个穿法袍的人。
那是一起赡养案件,开庭的是我的同事刘法官,地点在一个村子的村委会旁。坐在轮椅上的老父亲,拄着拐杖的老母亲,还有他们各执一词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庭审结束后的两个小时,刘法官跑前跑后地做调解工作,最终等来了他期待中的“小团圆”。
这些年,刘法官几乎走遍了所辖乡镇大大小小的村子,将法庭开到了离群众最近的地方。他把笑容留给了村子里的一草一木,留给了他最熟悉的乡亲们,也让更多人触碰到了法治的温度。
我记得飘扬在风里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巡回法庭”。记得许许多多像刘法官一样的人,他们走过田间地头,走过乡野村舍,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去春来。
大概是一年前,得知同事老赵生病住院的消息时,我还在外地学习。那通突然的电话,打破了整个春天的安宁。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做法官还没有做够,后来他幸运地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两个月后又回到工作岗位上。
那年的岁尾,我拍了一个短视频,随机采访一些同事的新年愿望。在单位门口碰见老赵,他对着我的镜头笑得灿烂:“我的愿望是,结案率再上新台阶。”所有人都笑了,那笑里有太多难以名状的情愫。
老赵出院后,单位要给他调岗,换一个轻松点的工作,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我就想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点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是的,法官老赵依然早来晚走,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
有多热爱呢?有多喜欢呢?可能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吧,舍不得年轻时候许下的诺言,舍不得长途跋涉走过的路,更舍不得那片深深眷恋着的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
不经意间,我就会想起老胡,想起他说的“把百姓冷暖放在心头最高位置”。我也会好奇,好奇他每天和老百姓说那么多话累不累。我还想问问他,如果重新选择,还会不会做法官。热爱真的能抵岁月漫长吗?他们给过我答案。
于是在梦中,常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穿着白衬衣,从我面前经过。我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他说:“做法官啊!”
(作者单位:唐山市丰南区人民法院)
文章出处:河北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