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辜负都以放逐为代价
你曾点燃黑夜在星空之下
那是我一生中最怀念的年华
曾似刀伐，希以此篇纪念牵挂
一
“喂，爸爸啥时候回家？”
“还要待几天，你听妈妈的话，很快就回来了。”
“嗯……那我要吃糖，就是上次那个什么山里卖的榛仁夹心酥糖。”
“（笑）不是山里，是阿拉山口。”
“哦，那你抓住几个坏人，就买几个吧。”
“（笑）好，要听话，好好学习。”
小时候最盼望的谈判是每次父亲出差的晚上——跷着二郎腿，双手抱头，斜躺在床，催促妈妈用传呼机给爸爸发消息，小眼神里闪烁着算计，满心期待着父亲的电话。这是小时候最趾高气昂的时候，因为知道父亲很厉害，他能抓很多坏人，能带回来很多礼物——拉斐尔糖，菩提挂坠，或者是送给母亲的香水。
似乎，2000年开头的日子里，印象中父亲抓坏人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而他口中遥远的阿拉山口和霍尔果斯港，也是穷尽美丽和芳香的异域世界。
二
十年前冬天的凌晨三点，在疾驰的出租车上，看路边一棵棵树向后倒去，我的意识也在一点点倒下。兰大二院急救室里，他的上衣被剪成单单片片，心脏起搏器还在他因抢救而压断的肋骨上继续打桩。卑微、狼狈。
三天的葬礼，我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泣。我恨过他拼命的工作；恨过他不顾身体的一夜出警五次；恨过他把一瓶速效救心丸都吃完，还逞强不去检查身体。当他被推进火炉化成缕缕尘烟之前，我触摸着他冷如磐石的脸颊，在内心疯狂的质问——他为什么要食言？我宣泄的喊叫：“他说挣了钱就带我去吃披萨！他说我考上大学就去陪读！他骗人！他那天答应妈妈上勤的晚上会早点休息！我们为什么不如他的工作重要？！”
三
在那之后，直面死亡的后坐力隐隐爆发，我敏感又跌绊的“爬”过时间山头。可能是放学后所有的疑问袭上心头，然后一路哭着从学校徒步回家；或者无限深夜里突然惊醒后尖叫挣扎。那些无助迷茫如浸肤虫爬，而我如同涸辙之鱼，眼看着命运对希望数罪并罚。
终于在某天，那些同学们寻常的欢笑像尖刺戳破我最后的防线——放学后便打通了110电话，被带去辖区派出所。母亲和其他家人气急败坏的赶来，我便开始高声控诉“究竟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你们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好好的养我？我知道我爸的死都怪我，他为了让我有好的生活，那么死的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啪！还未等我说完，瞬间晕头转向，脸上火辣辣的痛——一记重重的耳光。表哥冲过来拉开我和姑父，劝我少说两句，因为从小到大我们谁也没见过姑父发过如此之大的火，更别说是对家中从来都听话又受宠的我。姑父又厉声责备“你爸就是警察，你还有胆子来派出所胡说八道，自己不坚强，软弱给谁看！”
四
从小没挨过打的我，捂着脸被家人拽回家时，与父亲共事过的胡叔叔闻讯赶来，见了我便把我护在身后并和姑父保持距离，拉着我坐在了沙发上。向我讲到——“娃娃，我们都是过来人，不要否定你爸的过往。一生都能在平凡的岗位认真做好平凡的事，本就是极不平凡的事，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自豪，而不是自卑。你爸办公桌玻璃板下常压着你的照片。每次提到你，都是满脸的骄傲……”说到这里，胡叔语气中带着叹然，眼眶也微微泛红。“你放心，叔叔阿姨都在你身边，不要担心谁会欺负你，尽管放心的学习生活，我们都在。”
自那以后，逢年过节，母亲会收到叔叔阿姨的简讯“嫂子，过节了，希望你和孩子都安好”“弟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有事就打电话”；每年过节慰问的叔叔阿姨们，也特别的关注我的心灵成长，并建议母亲特地带我去新疆，走父亲走过的路，劝我多读父亲留下的书，保持写作的好习惯，向内寻求自我的疗愈。
五
后来，当我真正飞越连绵雪山，到达新疆喀什的时候，我感受到荒芜现实和曾经父亲所描绘的美丽世界给我造成的强烈冲击，也在和父亲共事过的前辈们口中了解到，每次八千里奔赴抓捕的都是背负着命案的罪犯，他面对的是亡命徒，是时时刻刻会受伤流血的危险。而他每次出差归家时危险不提半句，反而，想的是从那个漫山黄土，蓬草纷飞的边境，多给她的女儿带回一些对世界美好的想象。
在新疆的最后一晚，浩浩长风越过终年积雪的高山、拂去浓云，深远的夜空中，万千星光闪烁，凝望着他们用尽一切守护过的这个世界。我翻开那本由一线民警写的非虚构文学《深蓝的故事》，在扉页上写下“我要成为你生命延续的光”。
今年，我也选择穿上了这身深蓝色的制服。在每个深夜和凌晨上勤下勤；和师父进行着一遍遍处突演练，排除安全隐患；和搭档冲在流血现场救助受伤乘客，护卫群众安全。当我成为警营大家庭中的一员后，我才逐渐明白，原来父亲不是只在乎工作不在乎我，而是当穿上这身制服，责任便融进身体里，一举一动都已不只是关乎个人，而是关乎不能被辜负的正直形象和无限荣光的使命。
警号里沉积的是常年的祭奠，警徽中闪耀的是无言的奉献。在正义的召唤中，我这一抹新的蓝色定当如父辈谨遵训词——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在惩恶扬善时亮出锋芒，为平安中国无悔担当。作为人民公安，我辈必为人民向前进，让我们的名字在警徽中闪光，让我们的光荣在国旗上飞扬。
牛睿鹤翎：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雁园路轨道治安派出所辅警
（兰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牺牲民警牛文军之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