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素宏
距上一次开车送老婆到火车站,老李好久都没开自家的汽车了,他觉得汽油费停车费还有车辆磨损费,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每次老婆问他为啥不用半小时开车上下班,非要坐公交地铁花上一个多小时,老李总是笑眯眯地说,环保出行,既节约钱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呢。
老李还说,坐地铁舒服,四平八稳,还能趁机看会儿书学习新知识。一天,下班路上,地铁驶到前锋路站,他正在手机上浏览作者发来的一篇稿子,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信息:老李,这是你上次的讲课费,500元,王主席让我转给你,请收下。老李打开微信一看,是某作协秘书长发来的,转账条目就附在信息后面。他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脖子也像是刚刚被人掐过一样。
老李虽是一家杂志的主编,但在同事和亲朋好友中是出了名的“老抠”,既不吃请,也不请吃。在他的词典里,除了文字,就是米饭、馒头和白开水,烟酒和茶叶,他都不沾边。有一回,他老婆实在忍不住问他,老李,我跟你生活二十多年,没看你买过一回水果,我买的你也不吃,你是啥意思?老李说,如今的生活比过去好多了,能保证一日三餐,吃点萝卜青菜,稀饭馒头,还是一样健康。
“这钱我不能收,你们留着吧,给作协当办公经费。”老李戴着一副黑色框架的老花镜,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有几分迂腐,还带着少许穷酸。他滴滴答答按手机键盘,迅速给对方回了信息。
老李搞编辑工作几十年,帮过不少作者编辑发表过作品,可他一直都是看文不看人,更不会看利。同事常常笑他单眼皮眼睛长得不好看,可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偏偏对文字有独到的见解,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慧眼”。他觉得慧眼识人和慧眼识文,都是老天爷在赏饭吃。
老李参加工作时原本只有高中文化,后来一路自学苦修,三十多岁时才拿到大专文凭,再加上勤奋耕耘,工作认真,最后当上了某杂志的编辑、主编。这已不是老李头一次拒收红包,从编辑到主编,手里有版面,有发稿权,就会碰到圈里人传说的“潜规则”——比如吃请啦、收小红包啦等等之类的事情。但老李数十年如一日将这些“不良习气”统统拒之门外,他信奉“为人作嫁苦亦甘”的快乐法则。
就在前不久,他给一位作者编发了一篇散文作品,那位作者为了表示感谢,几番约请,他硬是推了又推,最后还是在手机微信里收到了那位作者发来的红包。他一看那转账数字,足够自己在大报大刊上发十多篇千字文的稿费。但他并不惊喜,反而生出一种恐惧,觉得那红包像一条贪吃蛇要将他吞下去。
他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前自言自语,踱着无规则的步子,“我可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人呢,怎么可以利用工作之便收受别人的红包呢?”他镇定片刻后,立即回复那位作者:质量是你上刊的第一法宝,与“利”字无关!后又附了一段母亲在世时对他说的话:“儿啊,你一个农民娃儿当上了共产党的干部,该知足哦,千万不要去贪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们老李家丢不起这个脸!”
地铁行至市二医院站,作协秘书长又发来信息,恳请老李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讲课费,不然他们不好做账。老李正准备再次输入信息拒绝,谁知地铁突然到站停靠,一个小伙子因重心没把稳,撞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将手机一捏,手指碰到了那个红包,红包立即放大弹窗红了个满屏。他的心掉到嗓子眼儿,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感觉比当年在战场上遇见敌人还害怕。
平常别人发来红包,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点,超过二十四小时,系统就会自动退回去。可这回自己不小心点了,该如何是好?他又把整个手机画面从顶端往下仔细查看,想找到一丝转机,终于看到最下方有两个小字,一个“收”,一个“退”。他悬起右手食指,坚定地点了“退”字,对话框立即弹出,“转账已退回”。
在春熙路下了地铁三号线,他又以轻快的步伐转到了地铁二号线。他仿佛成了一个胜利者,由红转白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却又让人觉察不出的快意。
(作者为四川省公安厅刑侦局退休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