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李大龙(化名)此前不知法为何物，更不敢想有生之年会去打官司。3年前，他受朋友委托管理工地装修事宜，却因工程款问题，引发尖锐矛盾。事后，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的李大龙被起诉到法院，成为一名失信被执行人。
两年来的诉讼奔波让李大龙心力交瘁，他自学法律维权屡屡碰壁。好在，经过当地检察机关支持起诉及申请司法救助，他的生活迎来转机。近日，法院裁定其被法院强制执行的执行款由涉事公司的三名股东共同承担。
公开听证现场陷入“泥沼”
2023年12月13日，江西省于都县檀悦府。记者见到李大龙时，他刚刚结束水泥搅拌工作。双眼布满红血丝的他拿着从劳动仲裁委签领的裁决书和一摞材料，用带有浓重于都口音的普通话介绍情况……
李大龙来自于都县银坑镇坪脑村，今年37岁的他脸上布满皱纹，比同龄人显老。
他2岁丧父，与母亲和弟弟在偏僻的小山村里生活，13岁辍学，之后开始当木工学徒，经过十多年努力打拼和省吃俭用终于娶妻生子。
但不久后，他发现妻子患有家族精神分裂症，花费巨资医治多年，妻子的病仍无法治愈。之后，两人离婚。
2015年，母亲突然离世，这让李大龙的生活更加窘迫，他只能长年将4岁的孩子寄养在县城亲戚家，自己继续在外务工，一方面挣钱供孩子上学，另一方面偿还所欠的债务。
而要偿还的债务，则源于好友王刚(化名)让其管理工地装修事宜。
“说是管理岗位，其实就是帮忙招几个老乡过来做事。”他不好意思地说。
“‘失信被执行人’是怎么回事？”记者问。
“工程完工后，王刚说在外地，便委托我与施工方结算。但之后，他认为工程存在质量问题，拒绝支付工程款，各方发生矛盾，一度闹上了法庭！”“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他又补充了一句。此外，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限制消费，成了“老赖”。
“你当时为什么要签(结算单)这个字？”记者边翻看他带来的证据材料边问。
他迟疑了一下，喃喃道：“那时不是不懂法嘛。再说王刚原来有恩于我，想着是朋友，就没多想。”
“按最低工资算，我白干了一年多，还倒贴了1万多元，又背上4万元债务成了失信被执行人。”他将两年来的委屈与愤懑一股脑地全吐在了这一遍又一遍诉说中。
为自己打官司
2021年，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的李大龙被施工方起诉到法院，一审、二审、再审均被判败诉。
“后来，我的3张银行卡上总计1.2万元都被划走了，法院执行局的人还要将我拘留。”他欲言又止，说话吞吞吐吐。“但是……但是他们看到我刚刚出院的手术单和简陋的住所，又把我放了……”
原来，当时李大龙刚刚做完肾脏腺瘤摘除手术，需长期服用降血压药物。失信被执行人的身份让他举步维艰，微信、支付宝的使用都受到了限制，想去外地务工也不可能。
“为了维权，那时候，我白天找活干，晚上就泡在网上搜合同法、劳动法条款，自学法律。我觉得这事我还是有理的。”一审，李大龙请了律师，但后面的二审、再审，用他的话讲，他为自己打了两场官司。
申请再审败诉后，2023年3月，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江西省赣州市人民检察院申请监督。
检察团队接手
“法院基于现有证据所作出的判决和执行是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李大龙的监督申请是无法得到法律支持的。”在于都县人民检察院，案件承办检察官向记者解释。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这样的案子在法律上属于无解的‘泥沼’，我们就案办案作出一纸‘不支持’的决定无疑是简单的，但却无法解决各方当事人实质性矛盾纠纷。”摆在检察官面前的是，查清事实需要进行大量调查取证，还要处理多方当事人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冲突。显然，李大龙这样的困难群体是不具备这些能力的。
这起案件看起来似乎是只有几万元金额的“小案”，但考虑到李大龙特殊的家庭情况和人生经历，如果没有妥善解决，却很有可能成为压垮其个人及家庭的一座沉重大山。
面对李大龙的求助，赣州市人民检察院启动了市县一体化办案机制，于都县人民检察院“新长征先锋队”办案团队接手了这起难啃的“硬骨头”案件。
据悉，“新长征先锋队”是该院新组建的由院领导和青年业务骨干为成员的先锋模范团队，队员年轻素质高，又充满活力，善于办理重大、疑难、复杂、有影响的案件。
达成执行和解
两个多月以来，检察官开展了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厘清了多方复杂的法律关系。
通过向法院查阅相关案卷，与执行法官沟通，并多次向有关当事人询问案件情况，检察官查明李大龙目前已被扣划执行三个银行账户，共1.2万余元，且因剩余的4万余元工程款未履行被列为失信人员。案涉工程实际上是以王刚为法定代表人的A公司的业务，除王刚外，该公司还有两名股东。
之后，“新长征先锋队”先后多次对施工方、业主和李大龙做了大量的释法说理，以及将心比心、以情感人的思想工作，逐渐让激烈对立的当事各方达成共识。
2023年5月5日，“新长征先锋队”协助赣州市人民检察院召集各方当事人召开公开听证会。
当天，市、县两级检察官巧妙地从工程质量问题入手，确认可折抵的款项，引导当事人各自作出让步，由业主方承担还款责任。历经4个多小时的调解，最终各方达成执行和解，实质性化解了多年的矛盾纠纷。李大龙的名字被从失信名单中移除，多年的心结和沉重的压力就此卸下，接到通知的李大龙泣不成声，连连道谢。
“最好的新年礼物”
之后，于都县人民检察院一方面就执行过程中的瑕疵及时向法院发出检察建议；另一方面，办案团队经多次走访县行政审批局、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法院调查，查明三名股东应当依法承担连带责任。
为加大李大龙拿到相应款项的可能性，办案检察官帮助他准备起诉材料，确定起诉对象扩大为三名股东。同时，该院对李大龙诉请支付务工工资和垫付的费用的民事案件依法决定支持起诉，还为李大龙申请国家司法救助，以帮助其减轻生活压力。
调查取证、促成执行和解、发出检察建议、帮助起诉、支持起诉、申请司法救助……这一系列组合式的司法帮助让李大龙深受感动，黯然无力的眼神焕发出希望的亮光。
“现在，我和小孩都分别申请到了每月500元的低保。平时有小工就接，没的话就收收废品，自食其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说，体重也从80斤胖回了119斤。
2023年12月26日，李大龙一如既往地接小孩放学，中午小憩后，他收到一份来自于都县人民法院的民事判决书，判决其被法院强制执行的执行款12020.9元由王刚公司的三名股东共同承担。同时，对于其预交的50元案件诉讼受理费予以退回。
“我想着先拍照，记录一下这个日子。”李大龙掏出手机继续说，“寒冬过去了，这也是我最好的新年礼物。”
本案中李大龙的遭遇值得同情，但教训又是极为深刻的。承办检察官提醒，作为工地务工人员，为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特别要做到以下三点：一是入职前签订劳动或劳务合同，明确双方权利义务关系；二是在工程施工过程中定期、及时把已发生的费用结算单交给老板审核签字，避免发生争议；三是工程全部完工后，如果老板没有书面的授权委托书，一定要让老板亲自与施工方结算。
（新法治报刘宇琦）
